在凉州境内溜达了好大圈的护犊魏青山骑着马,腰间挂了个酒壶,是大徒弟吴平江给买的,想必也是他媳妇的意思,只是走到现在,里面的酒水早就喝尽,银子没接,那小两口的日子本就清贫,为了蓝田种玉被江湖术士哄骗了不少,走的前一天小两口四处串门看人脸色从居舍邻里借钱的事他也瞧见了,没说出来而已,当师父的没把他们带出清苦,还把徒弟往赤贫里面推传出去不像话。
魏青山身上挂了个黄木剑,剑身上还有个偌大显眼的结疤,卖相寒酸到不能再寒酸,衣衫破旧,磨损了很多,不过还好,里面还有一层,显然那个他徒弟的那个媳妇是个会精打细算会过生活的人,所有容易磨损的地方,都给先给未雨绸缪了一番。
纵观全身上下也就座下的那匹马值点钱,难不成卖了马,御剑去西蜀道?这个活会倒是会,就是显眼了些,而且他就是想着让徐江南多在西蜀道砥砺一番,江湖的路,走一程,无论你是爬着跑着跪着还是躲着藏着光明正大着,都是长进。
卫家那个老祖宗魏青山不仅认识,而且也接触过,打过交道,几十年前魏青山寻自己的剑道,去过卫家,当然,也不仅仅是卫家,吴家和江南道的方家也都去过,不过虽然说方家和卫家都说是使剑的世家,不过也有不同,方家最为精彩卓越的还是剑阵,卫家则是千百年底蕴所在,个人剑道上的造诣精湛,阵法上面便逊色很多。
当年魏青山在八品止步的时候,便去过卫家取经,在剑阁上呆了几日,承了如今这个卫家的老祖宗一点香火情,后来辗转几年,也没机会还,这番回去看看老朋友,一个是看有没有机会还了这份情,另外一个就是徐江南。
魏青山背着剑,骑着马,一路溜达,除了没酒什么都好,遇山吃山,野味没有少过,晚上更是随便找个大树,坐在树梢靠着树干一闭眼就是一宿,一身老骨头几个时辰下来,也没觉得疼痛。
不过酒瘾实在上来了,也就打开腰间的酒壶,闻一闻,等到了卫城,给老伙计祝寿的时候顺便骗顿酒喝解解馋。
今日凉州雁北,魏青山故地重游,即使他知道李闲秋在桃花观,也没上去,两人之间只是算一笔交易,并没有交情,他帮李闲秋教人剑法,李闲秋给他知命境界的道行心得,并没有谁欠谁这么一说,至于东方越老道士,想到也是心有戚戚然,能活着回来算是万幸,他并不想着去知道结果,再说吕清,他不懂星象五行,自然也就不知道吕清上辈子就是黄老真人。
他去了当初深山里面的小院子,不是因为恋旧,而是想着拿东西,真正的老伙计,当年从吴家剑冢带出来的,没有天下名剑那样的名头,不过好在是自己用的舒服,带着闯了好些年头的江湖,再后来被锁住筋脉丢在这里,以为一辈子再没机会拿剑了,便埋了起来,后来因缘际会破了障,入了九品,却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如今去了西蜀道之后,想必也不会再过来这里,想了想,便准备回来取了剑再走,虽说如今似乎用剑不用剑没多大区别。
大半载没回来,样子大致还是以前的样子,不过简陋的房屋里都长了草,魏青山面色平淡的在屋子前坐了一会,然后折了根竹竿,去了黄龙潭,黄龙潭静谧如初,只有远处传来依稀的波纹荡漾在岸边,微微起伏。
魏青山一手持竿,看了眼泛着白光恍如天门的瀑布,手腕一抖,竹竿如梭轻掠出去,身姿跟着一起,悠悠然安稳的踩在上面,往瀑布中心荡了过去,面向瀑布,那把剑就被他埋在瀑布之下,看着轻缓,每过多久,便到了瀑布之下,竹竿起伏不定,白浪滔天,往上一看,水雾遮眼,看不真切,气势雄壮。
魏青山虽然站在瀑布下面,但是身上衣衫依旧干爽,周边隐隐间气息盈动,魏青山有些怀念起当初,并没有急着下水,反而在竹竿上坐了下来,自言自语回忆说道:“老夫当年刚晋升七品的时候,正巧四十,还在意气风发的尾巴上,那会啊,也没想着安身立命来下,但看着那些个拿着青剑宝剑的,也是羡慕,想着去吴家创闯运气,看能不能求来一把。
后来到了吴家呢,就像是凡人上了天庭一般,老夫反而是修为最低的,冷落也吃了,白眼也看了,厚着脸皮入了藏剑剑冢,说起来,面子能值几个钱?有把撑手的剑才是老夫想要的。
你还真别说,老夫瞧见你第一眼的时候,真是他娘的嫌弃你,长得丑不说,还没剑锋,活该你在那破地方呆了几百年,没人要你,不过没办法,其他的老夫也瞧不上,像个娘们用的东西,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轻绵绵的,耍起来倒是好看,但总会无端担心这剑就这么断了。
到最后用来用去,也就你这个丑家伙用着顺手,感情能凑合凑合。”
魏青山说到这里得时候,竹竿陡然起伏了一下,又渐次趋于先前的节奏,魏青山裂开嘴笑了笑,说道:“嘿,说你丑还不乐意了?”随后又是洒然一笑说道:“不过江湖上也有说什么剑如其人,你看看,你跟了老夫,老夫却也因此名誉受损,也算扯平了是不。”说完之后,眼瞧着潭底没有动静了,也是收敛笑容,话锋一转说道:“老夫也知道你怨我,当初跟吴老头说要你的时候,也就想过不离身,后来替吴家办了几年差事,又入了八品,都没让你离开老夫的视线,可惜了啊,沉淫八品多年,没个长进,而吴老头成天铸剑最后也不还是入了土。
后来在吴家呆着也没些个念头,就走了,想着看能不能摸下九品的天道,似乎也就这么点生趣了,除恶扬善没做多少,但好歹老夫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让你失望的事吧,到了卫家呢,又厚着脸皮进了趟剑阁,像是到了另外一座天庭,眼花缭乱的,老夫不信当时你没看花眼。
这剑阁内的书卷是多啊,外面还有两个真正的老前辈,你还记得其中一个说你是把好剑么?老夫听了当时心里也是欢喜,不过也不瞒你说,颤颤巍巍的感觉还是更多一点,哈哈哈,在剑阁呆的时候,你也没提醒老夫,我自己也忘了,光想着入了剑阁可能就有机会上九品了,可惜啊,老夫就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江湖人,守着宝贝不知道怎么花,现在想想也他娘的太操蛋了点。
最后反而白白浪费了这种机会,随便找了些有图的,跟着记了几招出去,又不好意思说看不懂字,卫老头跟老夫说的时候,还得装作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他还摸着胡子洋洋得意说,这就好,好个屁啊好。老夫还不知道他那点破烂心思?还想使计让老夫留在卫城,给他壮壮胆,嘿嘿,老夫当年就看出来了,没说而已,不过他家的酒是不错,也就多呆了点时日。
过了几年,徐小子他爹破了城,老夫还想着是该还情的时候了,没想到这糟老头子一转眼反而当了侯爷。你说奇怪不奇怪。还有,你说他当初若是不受卫家的拖累,潜心修炼,如今会不会打的过老夫?”不过魏青山心下也是一叹。
“江湖里哪有如果。是不是觉得奇怪,老夫也能说几句这样有深浅道理的话,哈哈,都是这些年听那黄真人的徒弟说的。
后来去雁北桃花观想去还黄真人的酒,没想到那小子真是不讲理,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不过真是名师出高徒,老夫一心想入九品,最后一个后辈小子反而走在了前面,打不过就算了,还遭锁了筋脉,还被扔在了这等暗无天日的鸟地方,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还得带着你,第一次觉得你那么重,两只手拖着走,一天也走不了多远,实在没了法子,这才就地搭了个棚子。后来又整了几次,比你刚看到的那会要舒坦多了。”
“你也别怪老夫,当初是真的迫不得已,老夫当时如果还能提的起你,肯定不会有此做法,还是那句老话,江湖没有如果不是。给你找了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比老夫要好多了,现在人真的老了,话也多,指不定什么时候眼睛一眯就再也睁不开了,想说也说不了了,就连埋在哪都不知道。”
“我被人扔在这深山老林里,你又被老夫扔在这黄龙潭,也算是同病相怜不是。当年做了这事以后,再也没来过这里,就连后来阴差阳错上了九品,也没来,讲真,倒不是不想见你,是真的没这个老脸过来。”
“不过老夫两个徒弟你都见过了,第一个当年吃酒那个,人老实,可惜资质不高,如今成了家了,娶了个持家的好媳妇,还说生个娃当老夫的孙儿。
第二个就是老夫经常让他来这里挑水的那个,看着还行,是不是?那个都说是天下评上卷第一的李家小子,还不是被老夫算计了一番,给了老夫些知命境界的心得,还送上门一个徒弟,说起来,老夫起先是有些看不上他,不过后来你也看到了,心性和性子都不错,就是那个心得,前面还好,老夫看的懂,是些图,后面真的不知道写的啥玩意,索性都便宜那小子了。”
“你说老夫都活了这么些年头了,过些年也有个孙儿能抱了,衣钵也有个人能接手,九品也上了,至于知命这等遥不可及的东西,想想也就行了,不去掺和。人心不足蛇吞象,江湖是不是有这个理?”
“不过在这之前,老夫要去趟西蜀道,还份情,顺道看看这个小徒儿,不过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这小子竟然就是当初那个徐暄的种。他如今要做的可比老夫那会要有志气的多,也大不易的多。老夫这个做师父的也没教他多少,总要出点力不是,西夏庙堂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老夫也整不来,不过其余妖魔鬼怪,老夫还是得出来给镇镇。”
“嘿嘿,不过还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老夫虽然大字不识几个,除了自己的名字,说巧也不巧,还就真的认识你身上那两个大字。唉,看看天色,也快要下雨了,说的也差不多,你要生气就生气吧。老夫反正脸皮厚。”
说完之后,魏青山站起身子,竹竿往后轻退少许,原本瀑布落下的位置先是一个小龙旋,接着变大越来越急,水位也是逐渐上升,像是攀升到极点的时候,黄龙潭总算是见了底,下面立着一把青黑色的古剑,上面有个缺口,就跟身上背着的黄木剑疤印处一个地方。
瞧见这等情景,魏青山也是有些激动,做了几个手印,沉下脸色,清喝一声,起!
青黑色的古剑应声震动,原本依附在剑身上的东西接连掉落下来,叮的一声清啸化为一道剑光冲出潭底,魏青山一脚踏在竹竿上,竹竿立马四散裂开,飘在潭面上,魏青山身影直追,握住青黑色的剑光所在,剑柄处赫然夜白两个大字,魏青山摸了摸大字所在凹凸处,眼眶湿润,笑道:“老伙计。”